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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榮

專訪張弘星

2013年底,在倫敦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V&A)舉辦了《公元700﹣1900中國畫名品展》。展覽展出了從唐代到清末跨越1200年時間的超過80件展品, 從世界各地博物館精選的中國畫精品打動了英國的觀眾們,  這也是半個多世紀以來在英國 第一次如此高水準的中國繪畫藝術展覽,  很多第一次接觸中國畫藝術的英國觀眾都對中國繪畫藝術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由衷的讚歎。此次ART.ZIP雜誌特地專訪了展覽策展人張弘星博士,讓他給大家聊一聊展覽背後的故事。     ART.ZIP:張博士,您能不能簡要地介紹一下您是怎樣成為V&A的策展人的? 張:起源應該是93年到英國學習吧,在國內的時候我是在南京上的學,79年本科進南京師範大學學繪畫,後來到85年的時候在南京藝術學院讀研究生,讀的是藝術史和藝術理論。從小我就比較喜歡美術,同時也很喜歡理科,到考大學的時候其實兩個都在考。我一直對理論還有整個的文化研究興趣比較大。因為在師範院校,所以什麼都要接觸和涉獵,國畫、水粉、圖案裝飾、油畫啊什麼都做。上了本科以後讀到二年級快結束的時候, 我就覺得不太滿足於在課程裡面學的東西,所以我三、四年級基本上都是泡在圖書館裡面的,隨心所欲地看書。當時的讀書氣氛很好,早上八點都要在門口排隊進圖書館。後來讀研究生期間接觸了一些朋友,像在杭州範景中,比較談的來。當時我特別比較佩服範景中,因為他很早就抓住了貢布裏希(Ernst E. Gombrich)這樣經典藝術史家,抓住了藝術史學中最重要的東西。 在中國80年代,位於倫敦的瓦爾堡研究院(Aby Warburg)Warburg Institute還有考德爾學院(The Courtauld Institute of Art)開始被介紹到中國,當時朋友們很心儀這樣的藝術史學科的大本營。南藝研究生畢業以後我在藝術學院教了三年書。當時比較理想主義,覺得國內把中國藝術史僅看成鑑定或藝術欣賞,而不是一們人文科學, 因此比較鬱悶。 後來有了一個教育部資助出國做一年訪問學者的機會, 便選擇了來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本來的確是想開闊眼界,想改變做中國藝術史的方法才到了英國而不是美國。來了以後覺得挺好,瓦爾堡研究院就在亞非學院後面,就隔一個小花園。我覺得我自己是一直喜歡自學,喜歡讀亞非學院的書,但是我更喜歡到瓦爾堡去讀與中國藝術史無關的書。比如說它的圖片以及書目分類系統非常特別,我一直覺得很值得中國藝術史借鑑,但是國內到現在也沒有建立起這樣的藝術史傳統,大都是些藝術市場相關的鑑定方面的書籍, 很浮躁。 那麼我就是留下來在亞非學院讀學位,讀了大概5年吧。其實從個人興趣上來說,我一直是中國和西方的藝術都喜歡,但是考量自己現有的訓練, 覺得想要在藝術史領域站住腳的話, 還得做自己的文化。而且特別生活在異域,你更加要做自己的文化,這樣對你自身的生活,精神生活都有幫助,有一種歸屬感。讀書的時候覺得做文科難,做藝術史更加難。比較幸運,我的導師韋陀教授是非常英國紳士型的一位導師,他不管你去做什麼,但是他能夠潛移默化的引導你怎麼做一個好學者,有點像中國傳統的理想化的導師樣子。他要求你非常嚴謹,這是我從他那裡得到的一點,比如做目錄、做註釋、找證據,都非常非常嚴格,也許這就是英國哲學的經驗主義學術傳統,反正我覺得非常受用。後來在大學裡面教書,在愛丁堡大學教了4年的書,再後來轉到博物館,其實我並不在乎在哪個博物館工作。博物館和大學比,我更傾向於博物館的工作。大概從2000年開始我就有這樣一個想法: 作為一個外國人,在博物館這樣一個地方工作的話,你更加容易接觸這裡的社會,了解她,而且也更加直接地對她能夠產生影響。   ART.ZIP:那麼您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個展覽的起因和中間的過程嗎? 張:起因的話是覺得英國缺少對中國藝術的了解,這是在這裡的每個中國人都知道的常識, 但我的感受特別強烈。舉個例子,我們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二,來博物館的觀眾可以把家裡的藏品拿來給我們鑑定。每到那個下午,博物館總是充滿了拎著包包的人,包裡面什麼都有,各種各樣的,博物館各個部門都參與,諮詢室內外人們排隊起一個個長隊,我就是負責看中國書畫方面的。因為基本看不到什麼好的東西,而且大部份英國人拿來的他們覺得好看的中國書畫都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太多水平不高的中國書畫給他們形成了對中國藝術一種刻板的印象,結果是中國書畫完全不受重視, 這讓我很沮喪。 時間一長,我心裡就有這樣一個慾望,要做一個名品展,做一個讓西方觀眾看到我們中華書畫藝術傳統的展覽,揭示出那些有全人類共享價值的東西。我是覺得只要是好的東西,馬上你就會很投入。所以我在挑選以及考慮展品陳列的時候這是第一大原則,一件作品從視覺是不是能打動你,是不是能讓你感動。這是從我自己的平常生活中引出的要做這個展覽的起因。那麼一個機緣是我這個想法得到了前任館長和現任館長的支持,特別在前任館長在的時候,他去過上海博物館。我們都認為上海博物館的繪畫館是全世界最好的,無論是學術研究, 展品質量 還是陳列方式,都有考究。我們的展覽必須要達到同樣的水準。 近幾年在英國,你知道在整個歐洲,關於中國當代藝術曝光的很多,大家都知道艾未未,知道徐冰,蔡國強, 薩奇畫廊(Saatchi Gallery)、 在泰特美術館(Tate)、在海沃德畫廊(Hayward)、我們這裡都做過。我想應該現在需要的是個歷史的維度來看待中國的當代藝術。其實我覺得當代藝術家裡面有很多在藝術質量上和一些歷史上大師相比的話,遠遠不夠。不管藝術家本人,還是觀眾都應該把當代藝術放到一個大的歷史脈絡裡面去看去評價,才會比較準確一些。   ART.ZIP:當初和亞非學院一個博士生導師交談時他表示,他不太認為有中國當代藝術這個東西,他只承認有“當代藝術”,因為這個詞像“民主”一樣,它的內涵在全世界應該是統一的,你不能有一個東西是特殊出來的一個地域性的“當代藝術”。而且中國當代藝術中很多的概念和內容是嫁接的,就是直接把西方拿來用,這樣的話和我們中國本土的精神和文化傳承沒有一個融合和銜接。 張:完全同意,做這樣一個展覽,也同樣需要考量如何與在地文化歷史銜接. 你看它的規模,跨度從公元七百年一直到一九零零年的事。這和一般漢學家去做的展覽選題不一樣,和大都會博物館做的不一樣,那是因為本地的實際情況。在美國有很專業的中國畫收藏,有眾多的專家、收藏家,所以可以做很專門的展覽。而且美國絕大多數博物館是私立的,展覽的社會責任問題沒有歐洲這樣強調。在英國博物館是公立的,這裡是講服務社會, 這是十八世紀啟蒙運動以來的一種文化,一個傳統,博物館是用的全社會納稅人的錢,那麼你要做的東西必須要對社會有益。從這樣一個大的方面考慮,所以我覺得應該做一個通史,而不是說做我個人的學術興趣。   ART.ZIP:很多人比較喜歡宋朝,但你的時間點剛好卡在唐朝到清末,就是中國文人傳統的成形到衰落的一個過程,你會想要展示這個過程嗎? 張:在這裡我沒有把我自己的價值判斷放進去,因為想要和價值要拉開一些距離。這樣一個展覽裡面,就是比較客觀的描述,特別是針對第一次接觸中國繪畫藝術的西方人,主要講不同時期的審美變化,藝術家追求的變化。我強調的是變化,不強調哪個是高峰哪個是低谷。當然我是非常同意高居翰先生的,很多年前他就說明清是文人畫衰落的時期,我南藝時期的同學李小山二十幾歲的時候也發過一篇文章叫《中國畫窮途末路》,其實我們都有這樣的感覺。 的確是宋元是高峰,到明清是不斷的嫁接,不斷的用以前人的一些方式然後把它嫁接、把它綜合。但這個展覽裡面不討論文人精神是否衰落這個問題,因為那是一個中國內部特別關心的問題。這個展覽主要想和在西方這個語境裡面強調的敘事模式唱個反調,特別是漢學家做的一些東西。他們是隔岸看中國,特別強調中國傳統的傳承。董其昌被推的很高,清初四王也是這樣。結果中國古代繪畫史變成千人一面, 一成不變的歷史。那麼這個展覽不是這樣,我特別強調的是中國繪畫傳統裡面的變化(不一定是發展),這個變化是主要的。   ART.ZIP:這種變化以及是什麼導致了這種變化,在展覽裡面是怎麼體現的呢? 張:這個描述多解釋少。但是我是想從藝術家自身問題的變化,以及材料、技術、工藝這些方面的變化來看。另外是社會的因素,比如說從唐代仕人集團到宋代文人集團的轉變,是一個重要起因吧。這個展覽當然是一個間接的去講社會因素, 更多講技術史的變化. 比如在唐代用工筆這種技術手段,到宋代基本是水墨,就像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那樣區別,那麼怎麼會有水墨之變呢,我的解釋是因為有文人,因為科舉制開始了,文人受重視,墨的使用跟著被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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