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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versation with John Woo Yu-Sen
吳宇森大師班論壇速記

吴宇森在大师班论坛现场

 

吳宇森:非常感謝各位,首先呢,我不是大師,喜歡電影,千萬不要叫我大師,因為我距離大師這個路還是很遠。

 

主持人:那首先我們請吳導演對這次平遙國際影展的印象。

吳宇森:這次舉辦讓我非常驚訝,不論是規模還是電影,尤其是選擇能夠展出的電影都是非常有分量,各有不同的很出色的地方。我覺得平遙,除了它有一個讓人非常羨慕,讓人感動的能夠保存的非常優美的文化遺產,同時也可以把我們中華文明的遺產傳輸出去,通過這個影展。我第一次來平遙,感覺到不光是地方好,美麗,而且人更美麗,大家都很熱情,也充滿了友情,所以我是非常感動。這個影展,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叫“臥虎藏龍”呢?後來我才明白,可能是因為平遙這個地方真的是臥虎藏龍,這裡有非常多的傑出的人才,像賈樟柯導演,很多很多都來自這個地方,也是一個培養人才的好的地方。

 

吴宇森的《英雄本色》修复版在本次影展展映

 

《英雄本色(Story of A Discharged Prisoner)》by 龍剛

 

《英雄本色(A Better Tomorrow)》

 

主持人:因為剛才導演來的時候,我在下邊坐著去準備,結果好多影迷過來,就是喜歡香港電影的,去說看吳導演的《英雄本色》,因為賈樟柯電影裡我就看過有小馬哥、英雄本色的影像和聲音,所以我們對吳宇森導演的印象,我們這些影迷應該是從《英雄本色》開始的,那首先我們就要談一談《英雄本色》,昨天有《英雄本色》的重映,我想問吳導演您當時為什麼要創作這部電影?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嗎?

吳宇森:其實這個電影是在翻拍,在60年代有一位非常有名,讓我們非常敬重的導演叫龍剛,拍了一個也是叫《英雄本色》的粵語片。那我們念念不忘,我們對這位導演非常的敬重,想了很多年都想重拍那個電影。這是隔了二三十年之後了。先從另外一段故事說起來,我跟徐克兩個人有一份惺惺相惜的友情,在他很不得意的時候我就發現他的才華,推薦給很多電影公司,那個時候他只是電視導演,他的幾個鏡頭讓我驚為天人,我都覺得他是香港電影的未來。那個時候,我經過了兩年的努力,到最後找到一個公司願意跟他簽約,我費了很大的勁,然後我就幫他弄那個合約,發展那個項目。

後來那個電影一出來,果然是一炮而紅,馬上成為非常成功的一個大導演,他的那個電影叫《鬼馬智多星》。那麼到他成名以後,我的電影就不賣錢了,我的電影就變成了“票房毒藥”了。我那個時候很消極,老實講,我想找個電影證明我自己,而我拍《獨行殺手》那樣的電影,那個時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在失敗的時候有一些人跟我說我已經跟不上潮流了,我應該回去看看錄影帶,人家在拍什麼你就拍什麼吧。徐克跟我講,既然我們都想拍《英雄本色》,要么他來監製、我來導演,要么我來監製、他來導演。在我最失意的時候,有人看不起我的時候,他力排眾議,他來負責這個電影。

因為起先編劇寫出來的只是一個一般的警匪片,通常都是一個警察抓歹徒,抓小偷,把他抓了就完了,那麼我就覺得不夠興奮,我感情很難投入進去。那麼作為一個好監製,徐克就跟我講一句話,你怎麼不把你自己寫到劇本里邊?因為他說,當人家對我有不友善的那種意見的時候,他問我,我當時心裡怎麼想的?我要說的是什麼?寫到一個警匪片上面。那麼就是說,大家都覺得,第一是把一部警匪片拍得很人性化,當年的港片、警匪片,別的地方都很難有這樣去描寫的,於是我就把我全部的感情,把我個人的對生活上、社會上,對所謂正義感的東西,對所謂義氣和友情都寫到電影裡,是一個我們剛開始的,在法國早已經有了所謂作者論,我們是第一個把一個電影拍成作者論的電影,導演就是作者、作者就是導演,那個時候開始。

那麼《英雄本色》,在那個年代我們看到香港的年輕人可以說是失落的一代,他們很迷茫,他們對將來、對人生,好像沒有什麼希望,對傳統的道德價值往往有敵視,有很多離家出走的事情發生,對長輩也沒有一份敬意,電梯裡面隨地吐痰這樣子,又找不到一個出路。當時看到有一些日本的流行歌手喜歡剃了半邊頭,很多年輕人也剃了半邊頭,把半邊頭髮染成橘紅色這樣子,我們看了之後心裡很難過,心裡另外一個目的,就是透過《英雄本色》,我們把我們一些優美的傳統,那個價值觀,統統拿回來,就是連正義感,連我們中國人最基本有的那種義無反顧的精神,又把它放在電影裡面,所以說希望是給年輕觀眾看一下,他們曾經失落的是什麼?應該要抓回來的是什麼?所以就用這兩種的情感的出發,來想做這個,要重寫《英雄本色》這個故事。

那後來,就是說最有趣的事情,我們用心去拍這個戲,我把我很多的感受,或者說我的對白,我用很多別人用槍指著我的頭,那個含義是雖然有人對我不好,但不是我不行,我是不會屈服的。那麼尤其我是失敗了三年,我又把我失去的東西拿回來。這樣的對白,周潤發看了劇本看了這個對白之後說,周潤發說這個對白是寫我嘛,我也是失意了三年,失敗了三年,再加上周潤發、狄龍、張國榮那些演員的那些真身、切身的感受,都放在這個戲裡面,所以才拍得出一個我們心目中所謂人性化的一個警匪片。

 

 

主持人:我們現在看到《英雄本色》,我們知道它是經典,而且在當年的市場上非常的厲害,像現在的很多電影那樣賣錢,但當時香港電影流行的是喜劇,很多人說我們就拍喜劇就好了,可能也很像現在的市場,所以吳導演當時在拍按《英雄本色》的時候,其實很多人是不看好的,我聽吳導演也好、徐導演也好,都提過這個事情,就算是拍完,很多公司的內部人好像也不知道,因為當時市面上不流行,而且電影是又流淚、又流血,當時流行的是嘻笑怒罵的,所以《英雄本色》當時頂著很大的壓力,可我們剛剛聽吳導演講,他把那個時代和自己的精神放進去,成就了一部經典,他沒有順應當時的時代潮流,所以我們才看到了《英雄本色》這樣的經典。所以我想問一下吳導演,《英雄本色》電影裡的英雄是流血,也流淚,跟當時的香港的電影,因為那個時候不流行英雄片,包括跟西方的英雄都有很大的不同,您能不能分享一下這個英雄的創作?

吳宇森:嚴格來說,《英雄本色》是一個現代武俠,裡面有很多的那種武俠的元素,還有中國固有的那種所謂正義或犧牲,義無反顧和犧牲的精神,就像我們的古代的俠客,那種重言論、輕生死。另外再加上我的電影就是我的生活,我的電影是從我的生活裡邊,我在生活裡邊有個像徐克這樣的好朋友,像周潤發和狄龍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是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

其實英雄能流眼淚,跟他們那種犧牲精神,我們中國人因為都是很注重人與人之間的一份感情。那麼我去到美國的時候,去到好萊塢的時候,也發生一些蠻有趣的事情,我發現不管中國人也好、美國人也好,大家不流眼淚了,那麼他們的英雄,尤其是在電影裡面的大英雄,往往他們演到感情戲,需要流眼淚的話,會把臉轉過去,背著鏡頭,等眼淚流下來以後才轉回來對著鏡頭,不讓鏡頭看到他流眼淚了。

另外我們中國人講究所謂犧牲精神,其實他們是重生死,那麼他們非常看重生與死的問題,真正的英雄是不求死的,是求生的,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再幫助別人了,他們要維持英雄的生,去幫助更多的人。兩方面的想法不一樣,但我看這個精神是一樣的。所以我去了美國,剛剛拍的時候,我喜歡,就是本來想我的那個男主角到最後都犧牲了,結果都逼著要改劇本。

 

主持人:除了剛才吳導演說的英雄本色的英雄的形像給我們印象非常深刻,其實這部戲的動作、槍戰部分的處理也是開創了一個時代,今天組委會給我們安排了一場(風林閣)那場的片斷,這個畫面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每次看還是熱血沸騰,因為我看到賈樟柯導演也在,他的錄像廳時代經常和我們探討這個場面,因為視覺上的暴力美學應該是從《英雄本色》開始的,所以吳導演,像《英雄本色》這種的非常具有風格的暴力美學,您當時是怎麼設計出的?怎麼構思的呢?

吳宇森:當時的想法,就是我要拍一場在中國電影裡面或者是在任何電影裡面都沒有這樣拍法,或者沒有這樣看過的經典的槍戰場面。那這個我花了大概三個星期到四個星期,就光是構想這一場戲。我拍電影就是這樣,我很容易投入那個演員的情緒裡面,當時我就是“殺手”,讓我的家人、讓我的太太感到很困擾,我又不講話,我夫人又像周潤發法夫人這樣子,他們都感覺很迷惑。

如果那個槍戰就是包含友情、報仇、浪漫、瀟灑,還有需要一份非常高昂的義無反顧的精神。那個槍戰怎麼安排呢?我說如果我是一個殺手,我一定有個計劃,因為裡面有十幾個人,我不能冒然的進去就開槍。我覺得英雄是不能拿機關槍的,如果你拿機關槍進去,一開槍就完了嘛。但因為我有一個武俠的概念,我覺得一個英雄進去只能拿一個槍,就代表一把劍,等於一個劍客拿一把劍進去對付那麼多人。

我不想用機關槍,但我希望有機關槍的節奏,有一種像打鼓的激烈的節奏感,也利用那種打鼓的節拍,那個激昂的節奏來代表他心裡面的那個憤怒。那麼我是第一次拍,那種仿真的道具槍都是從英國運過來的,其實我對槍不是那麼熟悉,管理槍的道具示範每種槍給我看,解釋給我,當他解釋到這種槍有兩種,第一種是早期的連發九顆子彈,不停的打。另外一種新的,是連發16發子彈,我說很好,你開給我聽聽,還是不夠,還是啪、啪,不行,我說你拿兩個槍試試看,兩個槍相隔開,要不然就一起看試試看,兩個槍,啪啪啪,我說快點,啪啪啪,兩個槍有機關槍的感覺,但節奏又好像內心的憤怒,非常有音樂節奏感。

那麼後來一想,一個聰明的殺手,他應該有一個後路,應該有一個計劃,於是有兩個槍還是不夠,如果能夠有四個槍,那麼他打完兩個槍以後,他出來,但是大家都沒有預料到他還有另外兩把槍,那兩把槍可能就是救他一命的,所以就想到在外面的走廊,就有那個花盆,周潤發進去的時候,先抱著一個女的非常浪漫地進去,在花盆藏了兩把槍,那麼整個計劃,我覺得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計劃。到拍的時候,就按照那個計劃進行,但開完以後,用光了子彈,他出來,又被埋伏,然後他其實非常淡定、瀟灑、冷靜了轉身,拔槍出來把對方乾掉。

那這場戲到配音的時候,除了音樂,那個音響的效果,我又做一個非常特別的槍聲,一個很不正常的手槍的槍聲。於是我們跟那個做特效的,他用六種聲音,比如說打碟的聲音、某種野獸叫的聲音,跟某個爆破的聲音,六種聲音,把它混合成一個槍聲。我說這個槍聲是我們獨有的,就是說這個,我不用美國的、不用日本的,大家聽起來就是個非常特別的槍,非常有震撼力的槍聲。連帶這樣的設計,就成為這樣一場我自己覺得非常滿意的槍戰的場面。結果後來就引到好萊塢很多電影,也是學著用雙槍,然後我們用來配效果的那個槍聲他們也用了,所以這個,這就是我拍電影以來,我拍得最開心也最滿意的一個。

 

主持人:對,都是從《英雄本色》開始。

吳宇森:其實第一次拍,那些槍雖然是空砲彈,空砲彈開火,打出來的那個火是很槍的,六尺內都會傷人的,那起先拍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那麼顧及,你可以看到我們安排那些武行就在周潤發旁邊,一槍就往他的胸口轟下去,另外一個人,非常近的距離,結果那些碎片、彈片打到他們的臉上,所以我們每拍一個鏡頭,都有護士拿針把他們臉上的碎片挑出來。那個時候的武行也是很玩命,一個東西都是新的設計,他們從來沒有做過那種動作,在香港凡是拍我的戲的武行,不少都是受過那樣的傷,也是非常感激的。

 

《喋血雙雄》

 

主持人:但是只有受過這樣的傷,才能夠形成能夠名揚世界的吳式的動作暴力美學,剛才吳導演又講,這個戲,他把作者論帶進來,包括我也聽到吳導演有講說把法國電影的影響放到這部電影來。那在我看來,最能夠體現吳導演作者標籤和法國電影的,在我看來是《喋血雙雄》,因為《喋血雙雄》是把之前的《英雄本色》貫徹到《喋血雙雄》的時候是最明顯的,那麼下面我就要說一下《喋血雙雄》,我最愛的吳宇森電影這個作品,我個人最愛的,表示一下。就是像《喋血雙雄》這個電影的創作,您是怎麼開始的?

吳宇森:其實在70年代我剛做電影的時候,1973年就做導演,我很想拍《獨行殺手》這樣的電影,但是那個時候的電影潮流是拳頭與枕頭,拳頭就是工夫,枕頭就是色情,只有這兩種電影才有人投資去拍,很難讓我去拍一部像《獨行殺手》這樣的電影,我非常喜歡艾倫狄龍這個演員,當然還有(高聰健),很想拍這樣的電影,一直沒有機會,電影公司也不相信我,一直拍喜劇。等了十年以後《英雄本色》的時候,我終於和徐克有了默契,他也很支持我。

那麼《喋血雙雄》的靈感來自兩個電影,一個是《獨行殺手》,講一個殺手進到夜總會裡面殺一個人,然後碰到那個歌女,那個歌女看到他以後,兩個人就產生一種所謂暗中的江湖兒女的那種義氣的感覺。然後到後面,那個女的也沒有告發他,然後殺手為了報答她,到最後有人要給他錢,把這個歌女給殺了,他就沒有殺,反而犧牲了他自己。那麼這個劇情,我為了向梅爾維爾致敬,套用了《喋血雙雄》的開始,由周潤發來演艾倫狄龍這個殺手。那另外靈感也是來自一個日本的電影,也是高聰健和單伯杰倫演的,曲景輝南導演的一個戲,高聰健演一個殺手,他去香港執行一個命令,去殺一個人,沒想到是一個圈套,有人要把他滅口,他要逃到澳門去,日本的警探追踪單伯杰倫追踪他,高聰健後來碰到一個日本的妓女,那個日本妓女有肺病,他想帶她回日本,高聰健為了一份義氣,叫這個女的第二天在這個碼頭等他,他要做完一件事,之後會帶她走。那麼他要做的事就是和那些黑幫火拼,火拼當中他犧牲了,他死了,他犧牲以後剩下那個妓女在碼頭還在等他,以為他會來,結果沒有來,那這個情況下我就設計出《喋血雙雄》這個電影。除了像梅爾維爾致敬,還有向我的偶像馬丁斯格先生致敬的,因為裡面有一些演感情戲的鏡頭運用我都是學馬丁斯格先生,裡面有我最喜愛的電影大師的影子在裡面。

 

《獨行殺手(Le Samourai)》

 

主持人:所以《喋血雙雄》我一直認為是吳導演的風格真正奠定的作品,而且《喋血雙雄》因為在市場上的成功,使得吳導演後來去到好萊塢去拍《斷箭》、去拍《奪面雙雄》(又譯作《變臉》)。如果說《英雄本色》和《喋血雙雄》是打出了亞洲的話,那《斷箭》和《變臉》就是藉助好萊塢整個讓吳導演的這個美學風格,讓全球的觀眾能夠風靡,所以我想問一個吳導演到了美國,這兩部更多全世界影迷看到的《斷箭》和《變臉》也是雙雄片,那在美國拍這種雙雄片和在香港拍這種雙雄片有什麼區別?

吳宇森:其實區別不大,當然那幾部戲,拍我那部戲的演員都曾經看過我的香港戲了。後來我問,為什麼西方人那麼喜歡《喋血雙雄》這個電影呢?首先他們覺得這個電影有一種國際語言,有一些大家共通的東西,一方面他們喜歡整個電影的浪漫情懷,另外他們很喜歡幾個演員的那種表演方式,他們感覺就是不用了解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文字,當他們看到這個演員在表演出那種他的哀傷的時候,他們也會有種感嘆,當他們看到他們有幽默感的時候,他們也看到他們的表​​情,也會笑,不用看字幕。

一個最有趣的時候,當我拍《斷箭》的時候,我們要請喬治伏特,那個時候他已經拍過凱文迪諾,那個電影叫《低俗小說》。那麼他是我的影迷了,他好喜歡我的電影,他就幫助我去說服他,那麼凱文迪諾就有我的《喋血雙雄》的拷貝,他說要放這個電影給喬治伏特看,但是他有那個拷貝是沒有中英文字幕的,放的時候凱文迪諾記得每一個對白,他講周潤發對白、葉倩文的對白,這樣講完整個戲。

那麼喬治伏特看了以後,他就很感動,然後就接受來演這個《斷箭》,但是他有一個條件,他說他要演周潤發,所以里面有一些小動作,走路的姿勢,他是學周潤發的。

另外一方面,這個戲能夠得到西方觀眾喜歡,除了表現手法,很多的剪接的技巧,有一些在法國、在加州有些大學,也是拿它來做教材。

那有一些剪輯,這個電影,也是學著埃菲爾,他的每一個電影都做一個實驗,而他實驗出來的一個技巧,往往會給很多導演都會用,那麼很多電影都用,那我也用這個理念,當我自己在剪接這個動作場面的時候,通常我的副導演他在旁邊幫我把一些鏡頭,就是說沒有精剪的一些鏡頭連接起來,然後我把那個頭跟尾去掉,聯合就把它接起來。

那麼當有一些動作的鏡頭,比如說周潤發開槍,三個不同的高度,他就一個轉身、一個中景,一個轉身開槍,一個俯拍,他轉身開槍,一個大特寫,轉身開槍,通常他是把這些鏡頭的不連續的動作接起來交給我,我再細剪,把頭頭尾尾剪掉變成一個動作。我看三個重複的動作非常好看嘛,不用剪了,就這樣去,那麼就不停的用重複重複的動作,就覺得有一種舞蹈的感覺。其實我拍動作片的時候,因為我太受歌舞片的影響,我拍動作戲,其實我在拍歌舞動作,所以我就用一個音樂感、節奏感,那個重複連環的動作,不同角度動作,後來很多片也學著這樣的動作,比如說中槍也是連環,開槍也是連環開槍,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麼《變臉》的時候大家已經對我很熟悉了,最難忘的,在好萊塢拍大片往往是受公司的控制,會有很多人、很多部門發行也好、監製也好,什麼什麼也好,通常都會給導演一個意見,也包括演員,很多方面的,每個人都有一些小意見,希望這個對白怎麼改、希望劇情怎麼怎麼,有哪一些地方在某個國家會不通過,很多的修改意見,老闆也有。

後來我們的大老闆叫所有人,連編劇、連公司的高層都一起來開這個會,他只講一句話,讓任何人給我任何意見。

那因為那個總裁是位女士,她的先生就是威爾費克,就是拍《魔法師》的那個導演,他們好喜歡看我電影,所以我就建議,既然給我這麼大的自由,那個《變臉》本來是科幻片,發生在200年之後,人在天花板倒過來走路,可以在空中飛,我不像一般的科幻片,你喜歡我的電影,我就拍成我的電影,所以我把所有科幻取消掉,改成現代,還要改成是一個人性化的一個動作片。

那麼在那個時候,在美國來講是很冒險的,因為在那個時候美國還是按好萊塢的電影很分類的,動作片這是給動作觀眾看,裡面不摻入任何的感情,那個文藝片就是文藝片,看動作片的觀眾不看文藝片的,藝術片是藝術片,喜劇是喜劇,給固定的家庭觀眾。每一個類型的電影,都是有固定的觀眾,我的想法可能是個冒險,因為動作戲+人性+感情的話,大家不知道會怎麼樣。那麼大家還是按照我的方式來做,我的師傅給我一句話,他說到好萊塢去是用西方的技巧融入東方的精神,所以我就把整個戲改成一個英雄為了挽救他的家庭而去冒險、去奮鬥,用我比較以往的人性化、浪漫化的手法來拍,用港片的方式的技巧來去拍這個《變臉》,那麼演員、工作人員對我的電影都很熟悉了,所以在現場,我的英語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流利,但是他們都很清楚、很明白,他們感覺就是我拍喬治伏特好像就拍周潤發呢,可以說這個戲在好萊塢是完全保持我個人風格的電影。

 

 

主持人:剛才吳導演說提到張澈提的那個用西方的技巧融入東方的精神,跟我們昨天平遙國際影展把東西方文化交流榮譽給吳宇森導演的這個獎是完全一致的,我們這裡再給吳導演一個掌聲。那其實《變臉》之後,我們再看吳導演的警匪槍戰片,快20年了,現在他給我們帶來了《追捕》,非常熟悉的感覺。差不多20年了,導演,您再拍這種類型的片子,您的創作心態是怎麼樣的?

吳宇森:首先要跟大家說明一下,其實我們不是再重拍70年代的《追捕》,我們想重拍的時候他們不肯讓出重拍的版權,我們只能夠購買那個原著小說,其實我們是在重拍原著小說,並不是電影。那這樣有一個好處,這樣我就可以用我的方式回歸我的風格,來去拍這個新的《追捕》。大家看起來,兩個故事,雖然這個故事的主體還是很相近的,那個主題,但到底都是一個年代比較久遠的一個電影跟小說,那個是60年代的小說,那麼很多故事的情節,都跟現在有很多的不同了,所以有很多的改寫,把原著發生的故事,用一個現代的方式重新設計過。那這個電影,既然是回歸了我個人的風格,當然是我在註冊商標,再用了那個鴿子飛了、雙槍那樣的,拍得也蠻好玩的覺得。

另外一方面,也重歸我電影的主題,就是友情。整個電影圍繞在背後巨大的陰謀,這個陰謀是對全人類都有害的陰謀,兩個英雄,怎麼樣去揭發真相,然後人們本來從水火不相容的敵對狀態變成了好朋友,那這也有一種象徵的意義在,就是有好人在。所以這個戲,就是跟我以往的沒有那麼的悲觀,那個戲反而是在各方面都會顯得有一種樂觀的態度。

 

 

主持人:那這個戲裡邊,又是我們看海報,熟悉的雙雄戲,這個戲是張涵予和福山雅治,以前是周潤發、李修賢,或者是兩個美國演員,現在是一個中國演員和一個日本演員,這種火花您在創作的時候怎麼去?

吳宇森:其實各有各的非常優異的表現,當然所謂中國人硬漢張涵予,另外一個是剛柔並進的警探,他們都帶出他們本身的個性,當然也是故事發展,兩個人從誤會到敵對達到惺惺相惜的感覺,我看都會讓觀眾留下蠻深刻的印象,大家看了以後就會明白。

 

主持人:那其實在《追捕》這部戲的相關物料中我們也看到了您的女兒吳飛霞,這是她第一次,他的女兒吳飛霞就在現場,那應該這是她第一次演這種現代的強佔片,您怎麼評價她的表現?

吳宇森:其實第二次,第一次是一個古裝片,那現在她表現很不錯啊,很有性格。

 

主持人:導演不要這麼客套。

吳宇森:也是很賣力的,不過她還好,她的動作做得很利落的,還好就是沒有受傷,她來之前她是希望多學演戲,多演演戲來增加她的經驗。她個人呢,也學過西洋劍、跆拳道這種東西。我看過她拍過一些短片,因為她本來是在美國做我的助理嘛,做我的秘書,她也在拍攝現場也看了,當然拍的小短片,都是我監製的,看了那些短片,她的鏡頭運用,我看的時候感覺好像看我的片子一樣,她運用的鏡頭的手法都是跟我差不多,但有的時候表現得更好。

 

主持人:非常的期待。

吳宇森:因為打得很賣力,有一段戲她是被福山雅治舉起來摔在地上,開槍把她打了,然後福山雅治過來跟我道歉,導演,對不起,我打死了你的女兒。他跟我鞠躬,我說沒關係,你看她又活過來了。她很用功。

 

 

主持人:我們現場有很多影迷,和有志於從事電影事業的,我們這次是大師班,我們想請吳導演對有志做電影的這些新生力量們能不能說幾句話?

吳宇森:該怎麼講…最近的中國電影圈有很多蠻奇怪的現象,雖然現在電影的票房節節高升,每年都非常夢幻,突然有個電影賣到好幾十億,當然它有它成功的道理,有它讓觀眾喜愛的地方,那也證明了,如果觀眾是真的喜歡看自己的電影,其實我還是有一個隱憂的,好多年前我想,我們的電影再拍不好的話,很快會像一本發生在台灣、香港、韓國那些以往的情況,就是說所有人都看好萊塢電影,不喜歡看自己本身國家的電影。那麼最近幾年,我這個隱憂慢慢改變了,觀眾真的是很支持中國電影。

但因為這樣,我有又另外一種隱憂,當電影票房賣起來以後,所有的風氣應該跟電影模式一樣,不管拍什麼,連剪接、對白,連他們任何的方式都按照那個類型的電影去做,如果不是的話,就很難有機會上片。如果一些網絡上的影評,很多人太過相信那些影評,有些影評,一個電影還沒上映,就開始評分了,很多觀眾看評分去看電影,美國現在很抵制這樣的事情,往往這樣所謂評分,介紹電影,往往會讓觀眾忽略了很多好電影,往往原先分數不高的其實是好電影,其實被忽略掉了,大家看不到真正的好電影。

我這兩方面有個隱憂,他們也相信所謂市場調查,找批觀眾進來看,好萊塢大片以前是這樣做的,找一批人過來看,然後評分、講意見,公司拿意見回去,根據意見做修改,通常是小的修改,如果分數平均分超過60才受歡迎,如果低過60就要重拍。但好萊塢已經不再做這樣的事情了,但我們現在卻拿過來做,居然有觀眾在寫,那個警察局外面的空鏡頭可以不要嗎?那我在想,如果這樣下去,我們的電影就再不需要導演了,然後監製也會非常緊張,根據那種調查另外剪輯一個版本。

也有人跟我們說現在的年輕人看電影,看一個鏡頭就夠了,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那我說,那這樣可以看出來電影就越來越不需要情懷了,那麼更不需要作者了,不需要導演了。所以讓人家,電影到底以後在怎麼走呢?整個電影圈的風氣好像都只關注電影票房,我覺得這個是大家要慎重考慮的,但我也希望各位喜歡電影的那些朋友,不要因為這樣子而灰心,那麼我們還是繼續尋求一個方法去學,向好的電影學習,從正確的電影理論去學習。

那電影還是有它的生命的,還是有它的創作的快樂。其實我拍這麼多的電影,也遭遇到這種類似的環境,現在的電影氣侯這樣的環境,但我還是堅持我個人的一向的風格,我還是保持我人生里面對愛、對仁義、對我所信仰美好的人生,也是我一貫的主題,不會因為現在的現象而改變。我還是覺得這種局面也很容易很快改變過來,因為觀眾,不管是年輕的、年紀大的,都是喜歡看好電影,不只是看異樣的電影,到最後,我個人還是樂觀的,因為更好的電影,看你們來做出來。

 

主持人:非常感謝吳導,吳導剛才說的堅持也是我們喜歡他的原因是嗎?這次的大師班就到這裡,我們再次感謝吳導演的來臨。

吳宇森:謝謝,非常榮幸來到平遙,除了感謝還有感動,感動大家對我的支持,還有一份真感情,謝謝。

吴宇森感谢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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